（根据〈雨后天空〉将被删除的若干章节整理改编）

　　李菲红从酒巴回到家时，老公赵自强正躺在沙发里看电视。他穿着袜子的双脚懒散地翘在茶几上，右手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左手拿着摇控正不停换台。他的有些发福的肚子上，放着那只透明的玻璃烟灰缸。听见李菲红回来，他头都没偏一下，“今天怎么这样早？”

　　“我喜欢”！李菲红冷冷丢下一句就进了浴室。

　　她俩的关系一直这样——存在，只是习惯！

　　李菲红将脱下的衣服狠狠地扔在地上，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生气。为自己？自己收入不菲，鲜艳美丽；为女儿？女儿健康优秀，乖巧漂亮；为老公？他除了抽烟并无什么不良嗜好，按时回家，循规蹈矩。

　　可能仅仅因为衣服吧，她想，再漂亮的衣服在家里永远不能散发它的光芒！每次穿上新衣站在他的面前：“好看吗？”赵自强总是瞟都不瞟：“嗯，好看！”她索性再不问了。她无法忍受他的漠然和熟视无睹。

　　浴室里，李菲红用手抹了抹被水汽朦胧了的镜子，然后双手叉腰，侧身欣赏着自己的裸体。每次淋浴完，她都要这样欣赏一下，不管夏天还是冬天。三十多岁的女人，青春还没有远离，丰满的身躯有种成熟的美。

　　但无论怎样掩饰，眼角已有细细的纹。那是青春走时留下的印！她有些伤感地叹了口气，突然想起不知听谁说过：女人一生要没有一个情人是件多么悲哀的事！

　　“情人”！李菲红被这个词汇轻轻地吓了一跳。她以为，她已经将那个人藏好了，藏在不易碰触的记忆深处。但是很明显，就在这时，她又想起了他！

　　一年前，她跟同事去某大学做一个关于某学术研究的采访。学校安排接受采访的人正是他，建！他是一名博导，是这个学术研究的负责人，瘦高的个子透着浓浓的书卷气，眉宇之间有股淡淡的忧郁。在他的办公室里，她边提问边迅速地作着笔录，却无意间发现他的脖子上有道斑驳的血痕。采访结束后，建送她俩到楼下，她半开玩笑地用手指着他的脖子问：“猫抓的？”

　　建理了理衣领，有些尴尬地笑笑，没有回答。她知道他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却不想动用善良，而是怀着一种近乎恶搞的心态执拗地等待着，笑吟吟地看他。直到今天，她依然不清楚自己当时为什么定要那样任性。幸好同事赶紧伸手与建道别：“不好意思，耽搁你一上午时间，再见”。建立刻如释重负，连说了几声再见。跟李菲红握手告别时，建那欲言又止的无奈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她耸耸肩玩笑道：“不说我就认为那是谁的口红印！呵呵”，说完和同事走了。

　　刚走出一小段距离，三名女大学生从后面走了上来。其中一个拉过李菲红的衣袖悄声说道：“张教授的脖子是被他老婆抓的。你今天看到的算是轻伤了”。

　　李菲红大吃一惊。没想到一个教授的妻子竟会这样不顾及自己丈夫为人师表的颜面！她突然为他感到一丝尴尬。当他走上讲台侃侃而谈时，那一道道血痕在众目睽睽之中会是怎样的触目惊心啊？他怎么就甘愿忍受如此的不堪？

　　李菲红立刻对他充满了同情和不解。

　　但接下来的日子并无什么不同。李菲红依然像往常一样上班下班，重复着昨天。

　　直到半年后的那天，快下班的时候，她接到了建的电话。他说他想告诉她自己脖子上伤痕的故事。

　　他们约在一家咖啡厅见面。

　　他说他妻子自杀死了，自己却不知道应该悲伤还是庆幸。

　　他的妻子有间歇性精神分裂症，不发病时跟平常人没什么两样。他很爱她，不忍心送她去精神病院。他脖子上的伤痕都是妻子发病时留下的，妻子好的时候总会摸着那些伤痕暗自流泪。三个月前，妻子趁他上课时偷跑出去，跳江了。

　　他说，不知为什么想告诉她这些。

　　李菲红默默地听着，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她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好过一点。于是第二天晚上，她主动约他去喝酒。杯影迷离中，他们聊了许多，建似乎开心不少。

　　后来，他们常通电话，也出去吃饭。都是朋友似的单纯聊天，与暧昧无关。

　　但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关系将不只是朋友。因为，他的眼神告诉她，他需要她。而且，她总会想到他，工作的时候，在家的时候，甚至，和赵自强“例行公事”的时候。

　　果然，他又约她见面了。与往常不同，这次约在他家。

　　她知道地址，就在那所大学里。他告诉过她。

　　没等到下班，她独自揣着一份莫名的兴奋，先到附近一家美容院做了面部护理，然后洗发化妆，回家吃饭。一切收拾妥当之后，看表，还早，八点二十，离约好的九点足有四十分钟呢。于是，她站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左思右想，要不要洗个澡再去？最后，她认为这时候洗澡在老公看来肯定太不正常，所以决定只喷些香水。一种淡淡的百合花香味。

　　当她容光焕发地站在他的门口，伸手按响门铃的时候，看一下腕表，已经九点十分了。这是她设计的最佳时间，不能早，也不能太迟。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因为，她听见他趿着拖鞋走到门边的声音了。

　　门开后，建一叠连声地说着欢迎欢迎。

　　李菲红却矜持地站在门口，笑着说：“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所以。。。。。。”没等说完她就感觉自己虚伪得让人恶心了。为什么女人总把委身于人的打算强加掩饰，即使已经渴望到内心如焚？

　　建赶紧打断她：“没关系，没关系，你能来，我已经非常感激了”。

　　进门后建向她让座，问要喝茶还是咖啡。

　　李菲红轻轻坐上沙发，沉吟片刻道：“茶吧”。

　　建说“好”，然后转身取茶叶冲水。

　　她看到，他端着茶杯的手在轻微地颤动。水在杯光里轻摇荡拂，和她的心一样。

　　放下茶杯，他浅浅地挨着她坐下，说：“其实我并不确定你会来，我真的很高兴。你知道吗？其实那天。。。。。。那天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

　　李菲红看他一眼，笑笑。颇善言辞的她，竟一时无语。她始终认为，语言有时真的多余！因为它们根本无法做到准确无误的表达和描述。

　　“我的直率吓着你了？”建有些不安地问。

　　“你让我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吗？”李菲红低声道。可说完就后悔了。难道这个还不够，还想更进一步吗？你看，这就是该死的语言！她决定接下来保持沉默。

　　果然，建看着她，不再言语。

　　于是，她很快听到他那逐渐变粗的喘息声了。她觉得这种变化大半始于自己刚才话中的挑逗意味。管他呢，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吗？

　　但是，她却飞快地忘记了自己几秒之前的决定，竟然愚蠢地想用语言去填补此时的瞬间空白：“你一个人晚上吃的什么？”

　　建没有回答，而是将唇凑到她的耳根：“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

　　李菲红立刻感到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地挺了挺背脊。她没想到他会这样直接，却一点也不反感。她没有拒绝。

　　于是她被他紧紧地搂在怀里。久违的激情迅速将他们吞噬了。。。。。。

　　事后，李菲红曾对赵自强感到过深切的愧疚。有一段时间，她像其他贤淑的妻子那样，每天早早地回家，为他准备丰盛的晚餐，营造舒适温暖的家庭气氛。

　　但是，并不能改变什么！赵自强对她的精心付出依然麻木。独自在家时她就思考着：每个人都在拼命追求的生活，到底是什么样子？可想破了脑袋也没找出一个合理的模式。思考的结果：为了建将来的幸福，也为她自己的家庭，不再跟建来往！

　　如果有爱，一夜已经足够！她想。

　　她从来不向蜜友说起这件事，只当自己在这个寂寞浮躁的城市做了个极度迷幻的梦。甚至，她对那晚赵自强在漆黑的卧室里偷看对楼主妇洗澡一事也不再耿耿于怀。也许，平淡的生活是应该发生点什么。

　　可是，事情一旦发生，又往往让人措手不及！

　　周末，好友一个个不在，人间蒸发了似的。李菲红独自去了太平洋百货。本来一心想挑件衣服，最后却莫名其妙花二百多块买了双韩国进口的保暖防静电长筒丝袜。在下商场的自动扶梯时她就开始后悔：“怎么又犯同样的错误？该买的仍然没买，衣服还是少一件！”

　　正沮丧时，她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脸，表姐！

　　表姐正跟身边的男子有说有笑，从侧面的扶梯冉冉升起。再看那男子，李菲红顿时大吃一惊！那不是建吗？儒雅依然。

　　“天，表姐的男朋友是他？”李菲红赶紧藏到旁人身后，和他们擦肩而过。

　　表姐是名医生，表姐夫五年前出国，一去不回，三年前寄来传票与她离了婚，女儿也在去年转学到了爸爸身边。听说表姐最近交了男友，是个教授，只没见过。没想到竟是建！

　　建曾经找过李菲红，她没有见他。后来，她干脆连手机号码也换了。但从同事那里，不时有他的消息传来。关于他的成就，也关于他的绯闻。

　　事实上，她对他不是没有爱，只是这爱不会有结果，她知道。不论他是否真的爱她，经过妻子的创伤，他理应得到一份完美无缺的爱情。可她不能。她有家庭，有责任，她不能给他全部，所以必须选择放弃。既然婚外没有好说好散的爱情，为什么不在彼此没有伤害之前分开？她就这样安慰着自己。也许，那曾经有过的激情，会象平静海面上偶尔翻涌的小小浪花，瞬间又归了平静。

　　可是此刻，当她再见到他，见到陪在表姐身边的他，她的心为什么会这样疼痛？

　　李菲红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家。

　　电视里闪烁的画面，尤如一张张飞舞的碎片，不停在眼前飘忽沉浮。她独自坐在沙发里，一脸的心烦意乱。她从来没像现在这样厌恶过自己的婚姻。

　　可一看到赵自强买菜回来，她又不由自主地充满了自责。

　　她常常感觉幸福不再，却从未想过，也许幸福就在身边，仅仅一步之遥，只要主动一点就唾手可得。但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往往迈不出那关键一步就折身而返。是不是因为这样，幸福才显出一种难以企及的遥远？以致她总固执地认为赵自强不懂浪漫，不够体贴，所以对他不冷不热，听他说什么都不合意，看他做什么都不顺眼？

　　也许，赵自强的漫不经心对她来说恰好表现了宽容的难能可贵，而她却将它当作了愚蠢的不解风情，并加以嘲弄，用越轨背叛的方式！自己给过他机会吗？她不禁扪心自问。

　　这样想着她立刻起身，希望再次为赵自强做一桌可口的饭菜，并期待在这个周末，和他能有一次完美的“晚餐”。她要把建从脑海里彻底抹去，说服自己并非真的爱建，对建的感情，只是一个女人对一个曾跟她上过床的男人的天生的依赖。

　　但是，常把“平平淡淡才是真”挂在嘴边的的赵自强，对她的热情无动于衷！

　　当他们躺上床后，他只是疲惫地摇头：“唉呀，别烦我！”

　　李菲红沮丧地背过身去，却不怎么生气。至少，这样坦诚的拒绝比起曾经中途趴在她上面睡着好得太多。另一方面，她得到了心理平衡，她对赵自强的愧疚得到了释放。于是，她越发地思念建了！思念他们曾经有过的那场天衣无缝的配合。这让她难以入眠。

　　好容易孕育出几丝睡意，却突然接到表姐的电话。

　　“睡了吗？今天在商场碰上一个老同学，他跟我提到了你，说你们认识。现在非要请我们唱歌，你去不去？”表姐说。

　　“你老同学？认识我？他叫什么？”李菲红好奇地问。

　　“张行建，XX大学的博导。他说你曾经采访过他。同在一个城市，我和张行建却好多年没见了，怎么样，陪我去吧？”表姐请求道。

　　建！李菲红心头一震，他不是表姐的男朋友吗？难道自己弄错了？

　　“你，你们老同学见面，我去掺和什么？”李菲红因为激动，有些结巴。

　　“我和男朋友一起去，你要不去，张行建得多尴尬呀？再说你们以前又不是不认识，这个时候我找不到其他人了，就算帮我，好不好？”表姐继续游说。

　　“嗯。。。。。。好吧！”李菲红抑制住满心的狂喜，假装懒散地答应了。

　　此刻，雀跃的心情让李菲红走起路来很有节奏。仅从家门到楼下街面这一小段距离，就让每个经过身边的夜行人都感到了她发自内心的欢悦。

　　到达歌城的时候，建正站在门口，高高的阶梯上，他满含柔情的眼睛在夜灯下显得异常明亮。

　　“好久不见！”建低沉得略显沙哑的声音，那么轻易就把她带回到从前。原来，她从未将他忘记！那些被她重温过千万遍的细节，全都不请自来，就在此刻塞满她的所有记忆。

　　“你，还好吗？”她有些困难地问。

　　“实话吗？不太好！”建看着她，半真半假地说，“我爱的人不要我了！”

　　“我表姐他们呢？”李菲红赶紧逃避话题，边说边朝里走去。她知道，表姐早来了。之前她刚和那位麦霸通过电话，这会儿肯定已经K到N首了。

　　“再给我几分钟好吗？”建在身后请求道。

　　李菲红不由自主地停下，转身看他。

　　“我一直想问，你爱过我吗？哦不，喜欢也行，你喜欢过我吗？”建拾阶而上，紧走几步站在和她很近的距离问。

　　“我。。。。。。这个问题重要吗？”李菲红一脸的不置可否，虽然心底正在泛起一抹疼痛。

　　“很重要！它关系着我明天的去留，我可能会去另一个城市。你直说吧，不必考虑我的感受，我需要你真实的想法！”建接着道，“你知道吗？我一直不能忘记，忘记那些有你的美好时光。我曾经以为，以为你是爱我的，我甚至憧憬你能为我离婚。因为我早就知道，对你来说，他只是你女儿的父亲，这远远不够。你想要的，是我，是我对吗？”

　　“我，我不知道。你，应该明白，我不能。。。。。。”李菲红说着，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也许，一段感情封存太久，眼睛就会成为唯一出口。她突然想逃，不明白自己为何要来这里。于是飞快地跑下阶梯，转眼消失在街角。

　　恍惚中，她听到建在身后叹息：“你真的不要我了？”语气里无比的失望与无助让她心碎。

　　不知何时，从哪间屋子飘出了一阵歌声，伤感而低沉：

　　。。。。。。想像着没我的日子，你是怎样的孤独。熟悉的那一条街，只是没了你的画面，我们回不到那一天。你会不会忽然地出现，在街角的咖啡店？。。。。。。我多么想和你见一面，看看你最近改变。。。。。。对你说一句，只是说一句，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