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言的意义——读《蓝天存在吗?》有感



1,语言是创造万有之器,就人的世界而论,语言就是创造,它是人与世界,人与宇宙交往的创造性器具(不过,这里要注意的是,它既然是器具,那么必将有被超越的一面,因为器具永远不会是目的)。正因为它是创造性的,于是,绝不能让它停留于单一语言形态便有了足够的根据,——只要是创造性,它必然与丰富性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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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首先不能停留于硬性的逻辑性语言之中,这种唯一性、非此即彼性使得语言创造的丰富性被稀释(说得明确一点,就是世界的丰富性被稀释),于是,需要各种语言形态来补救。尤其是与之对应的柔软的诗性语言来补救。因为就语言来说,精确性并非其唯一要求,它还有多维性(指层次),丰富性(指意义),音乐性(指声音)和形象性(指图像)等等要素。逻辑是没有空间的——无法提供一个供人们想像力驰骋的弹性界面,比如问,1加上1等于多少,按逻辑语言,只能等于2,没有其他可能;而其实,当1加上1不等于2的时候,已经打开了无数个空间,我们不妨由此来略加推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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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面对一朵花,我们会说,这是一朵花,这是逻辑必然率的结果,而佛说,这不是花——注意,1+1不等于2出来了——这是一个世界,一个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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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原惟信和尚说自己早年只知道“山是山,水是水”这一个命题,这是硬性的唯一性实证逻辑提供的事实,后来他领悟到了“山不是山,水不是水”的道理,于是,1+1不等于2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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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你,我是我,这是形式逻辑的同一律,是一个等价命题,但是你会发现这个命题很可怜,它是如何孤立和冷清,因为它只有一种可能,而且更可悲的是,当把这个作为唯一一个事实来认知甚至做为信条之时——在你我之间砌了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那墙一围,就把各自的自我给圈起来了,越来越固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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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在考虑“你不是你,我不是我”时,这就是在拆墙和拆去自我的行为——1+1不等于2出来了!然后人们会认识到“你是我,我是你”这一个更大更深宏的事实:你我原为一体,人类原是一家(你+我=人类)!而且,这种认识能够帮助我们提升自己,有助于人们拔出自我中心主义的毒牙,从而进入人类大同世界的迷人境界。无疑,它是超逻辑的,所以,科学家和有科学实证主义倾向的人不喜欢这种表达,并认为这是虚假的。但很有意思的是:这种表达却被另外一些人所喜爱,那就是诗人们,神秘主义者们,还有,就是宗教世界里面的圣者。英国玄学派诗人约翰·堂恩就曾这么说:
   “太阳升起的时候,谁不抬头看太阳?彗星划破夜空的时候,谁又肯把目光移开?任何钟声一响,谁不侧耳细听?当钟声是送别他的一部分离开这世界,谁又能充耳不听?没有谁是独立的岛屿,每个人都是大陆的一部分,整体的一部分。大海如果把一块土地冲走,欧洲就好像小了一块,就好像海峡缺了一部分。每个人的死去就好像减去了我的一部分,因为我是包含在人类之中的。所以不必打听丧钟是为谁而鸣,它是为你敲的丧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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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更高的认识是:你我不是你我,你我还是万物。这种认识能够帮助人们超出人类中心主义的窠臼,达到与万物参,与日月齐,与天地共的“天人合一”的理想境界,人与自然万物,草木虫鱼鸟兽原为一体,这就是齐物论境界,庄周梦蝶的思维,“栩栩然蝴蝶也”的思维,当庄周在问:庄周与?蝴蝶与?这就是超逻辑,非逻辑!是一种极其柔软的诗性思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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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逻辑思维最精确,同时也最机械,最精确也就是最机械,两者说的其实是同一个意思。它没有其他可能,没有柔软性和弹性,毫无神秘感,而诗性语言和神秘语言是反机械的,超逻辑的,上述思维的达成就有赖于反机械性的结果,反重力法则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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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生活中也经常被这种硬性逻辑所捆绑,比如在律法时代,摩西的思维就很精确,“以牙还牙,以血还血”就是这么一种逻辑。但在福音时代,耶稣的“耳光说”一下子超越了这种坚硬的思维,超越了它,打破了机械率,必然率和重力法则(说白了,也就是本能)所支配的伦理世界,使其变的极不可思议,却又颇耐人寻味。为什么呢?那它究竟遵循着什么呢?它遵循着另外一种超逻辑,即爱的法则,剔去仇恨,放下自我的法则。爱是没有逻辑的,它却有它的独立性,所以会有这样一个故事,一个瑜伽信徒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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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瑜伽士坐在恒河岸边沉思时,看到一只蝎子掉入水中。他用手把它舀起来,却被咬了一口。蝎子又掉入河中。那瑜伽师又把它救起来,又再度被咬。这样的过程又重复了两次,这时一个旁观者问那瑜伽信徒说:“为什么你一直救那只蝎子,而它的报恩只是咬你?”瑜伽信徒回答说:“蝎子的本性就是要咬。瑜伽信徒的本性是,他们要尽其所能来帮助其他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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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瑜伽士是以爱的独立性来行事,一个成熟的瑜伽士不受机械率、必然率和因果律来支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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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没有实体,没有存在,一切只是解释,注意,你先不要以为存在一个实体需要加以依附,有的只是语言,或者说逻各斯和道(上面就是几种语言思维产生的不同解释)。——“道生万物”,你第一步建立起实体概念,然后逻辑就依附而来,硬性思维就非常粗暴地进入,并且很专横。丰富性和可能性等诗性思维空间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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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志成师刚刚写了《蓝天存在吗?》的随笔,里面谈到了蓝天在与不在都是一种语言的解释,他更主要的目的是针对实在论,原来库比特先生也写有一本《我们的头顶是天空》,他们取法不一样,讲得却是同样一个意思,而且,立场都一样。我们在这里不妨就实论实来谈谈这个蓝天,从实证主义角度来讲,蓝天本来就不存在;从主观观感来说,蓝天明明可见。那么何者为真呢?其实,两者都是一种解释,都是一种真,也不是为了让一种取代另一种。不妨视为是各自的创造和各自的真实,但是没有必要设立一个永不可破的实体来规定一切,尤其不可以某种唯一性来代替丰富性。另外,也没有必要一定得取消实体思维,科学思维,和精确性思维。让这种思维在它自己独立的领域里面继续它的游戏,但是切切不要以其狭小一角之身份来宣示整体大全之真理,而当下世界却恰恰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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