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学——中国古代史学
悠悠古国,绵绵传统。当推崇国学又一次成为一部分人的重要话题的时候,想在此以门外汉的眼光,讲一讲与国学有关的话题。
何谓国学?引经据典者几乎都会举出名学者的看法。名人的看法自然是重要的,见解对自己胃口的名人如此,见解和自己大不同的名人往往也有意想不到的启迪。但我们在此不妨看一看所谓国学的实际范围。以传统的分类而论,无疑,经、史、子、集都属于国学的范围;其次,不言而喻,时间是古代,宽泛些,下限到清。因此,所谓国学,就是中国古代史学。
对此,自认为掌握了古代学术要义的人们恐怕就要反对。这个要义是什么呢?现在的聪明人大都不会再明确列出具体内容。含糊些余地大,不会授人以口实。五四之前,有一部分人却是挂在嘴上的,就是“齐家、治国、平天下”。在这部分人看来,治理国家、社会的大道理,古人早已讲清楚了,这些大道理现在还是最管用的好方法。这个好方法实际是指儒家学说。现在有一部分人的内心深处也并未跳出这个圈子。例如,试图复兴儒学,以此解决现代化引出的社会难题,恐怕就与此有关。
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家学说,在当时是一种重要学派;同样地,老、庄、墨家也是当时的重要学派。这些学派以及先秦的其他重要学派,对于后人尤其是对于当代学者说来,是古代学术史的重要研究对象。古代学术史,无疑是历史学的一部分。
先秦大家的作品,实在是不朽之作。老、庄、孔、墨,那一位不是如此?再如兵家,孙武是不必说的了;两千年后重新面世的孙膑兵法,又何尝不是令人惊叹的名篇。可以说,时至今日,仍然很难想象,在当时的条件下,他们是如何达到这样的思想高度的。从整体而言,后来的两千年里中国的古代思想家们,与之相比是相差太远了。此后直至清末以及现今仍有相当一部分人,对这些先秦学人只看重儒家一派,又进而归结为“齐家、治国、平天下”,眼界也实在太狭小了。
可是,即使囊括了先秦各学派的精华,或者以汲取儒家学说的精华为主,再加上后来的中国学者值得肯定的方面,要说就成了解决现代社会问题或社会事务的良方,那也太衰朽了吧。
几乎历来的中国人,对待历史包括前人的思想遗产,所取的是极为狭隘的实用主义态度。结果目光所及,也只是关注当世直接可用的东西。其实呢,无论思想史还是政治史、经济史、社会史、文学史等等,当和以往相比即和前人相比,对历史的某个重要部分,开掘、趋近于其本来面目的时候,对当世社会就必定真正有了大的助益。
探寻历史的原貌,始终是史学的基本任务;但是,所谓历史的原貌,不仅是历史的细节,更重要的是根本性的脉络。这个根本性的脉络却也决不是一些人纸上谈兵似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原理重复。这一点早已由马克思解决了。只是抽象地重申该原理的重要又有什么用呢?力求真实地再现社会的实际走向,指明形成这样走向的关键原因,这才是学人要努力的。史学对于后人的意义就在于启迪,这是从其他方面无法得到的启迪。思想、政治、经济、文学、社会史等等都是如此。
所以,无论史学中的那一部分,如果长时期里并无根本性的进展,史学的前途就不妙了。开拓性的研究,这才是史学家(国学家)们的着力点啊!撇开业余研究者,教授们的绝大多数只是传播普遍得到认同(但未必全对)的历史知识的老师。以这样的眼光看,解放以来,除了罕见的例外,国学——中国古代史的研究就难说有璀璨的成果。我国由考古发现推动的史学的进步,主要也并非因为史识的重大进步,而是新的史料的大量发现。
由此想到王国维和陈寅恪。王国维对史学的贡献,在此不必说了。讲到陈寅恪对史学的贡献,世人盛赞的是他对隋唐史的研究,却远远低估了《柳如是别传》、《元白诗笺证稿》的史学意义。其实,这是系统的专题史学,是围绕着特定人物异常深入而生动的社会史的研究。这是史学的崭新开拓。
人所共知,中国古代的众多文人嗜好写诗,这又是特殊形式的历史纪录。而况寅恪先生的考证远远超出诗的范围。是浩瀚史料的关联选粹。以《柳如是别传》而言,即使粗粗浏览一下,也可看到,与柳如是互动的,包括了陈子龙、黄宗羲、顾炎武这样的一流人物,其他众多的文化名人、社会名流。至于钱谦益,当时在文学上是居于领袖地位,尽管后来是被归入了变节的二臣传。正是在围绕着柳如是、钱谦益诗文考证的基础上,广阔的古代社会生活画面得以生动再现。这才真正是独创性的史学(国学)研究成果啊!
史学的深度开掘和史学的拓展,实际是齐头并进的。史学的深度开掘所追求的是社会的本质关系的某一方面为后人所认识。往往开始时只是在很小范围内得到认同,后来却自然会惠及大众的。
史学的拓展是另一方面。孔子还讲六艺,后来许多人的眼里,却几乎只剩下了统治之术和奴才之学。明清之际数一数二的大家黄宗羲,对数学有独到的研究,但他的数学著作就几乎全部湮灭了;现代众多国学家的眼里,中国古代数学也不会有什么位置。也有人否认季羡林、鲁迅是国学大家。单以中印文化史的研究而论,既然是以中国和印度的历史研究为基础,怎么会不在史学的范围——从而怎么会不在国学的范围呢?至于鲁迅,人们也早已忘了蔡元培对鲁迅的学术研究的高度评价。——
历史是无情的。当代中国,自认为已经掌握了国学要义的著名人物,只有当他们真正向社会提供了史学精品的时候,才真有资格称得上是国学名家。躁动的大众和抱残守缺的学者,本也难说谁比谁高明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