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我唯一的弟弟和一具浮在水面的尸体以及2006年故乡的那场洪灾。
2006年7月16日清晨7时许。
之前的一个月,镇上先后传来两次消息,通知乡亲们防洪避难。
或许是略显单调、机械的农人生活不经意间增添的一点调味剂,也有些《狼来了》剧情排练的味道,乡亲们在一阵手忙脚乱之后发现,河水虽然有点浑,但并没有泛起泡沫或漩涡。石榴树下的一窝黑蚂蚁,依旧井然有序地忙碌着自己的生活。
鸭子在池塘的水面漫不经心地来回游弋,偶尔停下来梳理几下自己的羽毛;鸡们忙着在草丛和垃圾堆中寻找一些早起的脚印或被露水击落的翅膀,并不急于抖落身上的浮尘;一群无所事事的狗儿,原地绕着圈儿撒丫子追逐自己的尾巴……
江南水乡的清晨,一切都显得从容和平静。
然而,就在晨炊袅袅升起,早饭临近熟透的香味溢满整个村庄每个角落的时候,洪水来了。
几只惊慌失措的鸭子在浊浪中翻滚扑腾,一两头呛水而死的牲畜在浪涛间沉浮隐现。远远的一片白色的水墙漫过无数芬芳的稻花,还有红的辣椒、紫的茄子,绿的豆角……
洪流沉闷的低吼声中,羼杂着房屋倒塌时的钝响,人们惊慌失措互相招呼着搬弄家中物什失手打翻坛罐的碎裂声,牵猪拉牛时牲畜发出的哀鸣声,电线杆仆倒在水面的撞击声,山体滑坡大小石块的滚动声……
仿佛被打翻的火锅盆,水面错综复杂地横躺着各种物件:折了枝干的树冠,新漆的家具,动物的尸体,被冲出的棺木,整块的木门,五颜六色的衣服,粗细不一的房梁……
洪水来时,弟弟忙着将楼下的藕煤、衣物、稻谷和各式家电往二楼搬,所有东西都被他肩扛手提绳吊着运上二楼楼面后,弟弟发现,一楼的地面积水已经漫上窗台,深度超过一米了。弟弟趟水来到前门,试图拉开门闩奔逃到临近地势较高的村庄,无奈怎么用力都无法拉动木门半分,过高的水压已经将木门逼仄得密不透风。弟弟只得十分沮丧地返回二楼。
洪水涨得很快,就在弟弟下楼上楼的间隙,洪水又升高了一块红砖的高度。在水乡长大的弟弟十分清楚,倘使洪水继续上涨到达二楼楼面,楼面铺设的木板吸水膨胀的话,就可能互相挤压起拱,有引发房梁移位、房屋倒塌的“多米诺”危险。
看着依然在疯狂上涨的洪水,弟弟终于做了一个狠狠的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下水大胆赌一把!
纵身一跃,弟弟跳进了汹涌的洪涛中。
刚一入水,水性颇好的弟弟就开始后悔自己的鲁莽——看似平缓的水流其实湍急非常,水面下还有多处力道大小不等的暗流、漩涡。洪流中,人只能被动地被水波推搡着向前,冷不丁还会被突袭而来的浪头埋入水底,弟弟曾许多次努力尝试着靠岸,但都被急流挡了回来。
水流中有诸如树桩、房梁、椽子、荆棘等尖锐的漂浮物,弟弟只能在水流中尽量调匀呼吸,顺着水流的方向小心地划水,仔细躲避着身边横冲直撞的各式木料。
人在水流中的体力消耗是异常惊人的。被湍急的水流冲刷了20分钟左右,被推出3公里,并且经过一次河闸的垂直蹦极后,弟弟年轻的身躯感觉到了沉重的疲惫。
又一道暗流吸来,双脚像被倒进搅拌器一样,被一股强大的吸力硬生生横拽着拖向左侧。“糟糕,漩涡!”弟弟心中一惊,疲乏至极的四肢软沓的划动根本无法抵挡漩涡强大的吸附力。
求生的欲望使得弟弟盲目地在周围乱抓,在行将被漩涡吞没的前一刻,弟弟感觉自己抓到了一大团棉絮。
来不及多想,弟弟立刻将棉絮拼命抓紧往身下垫,挣扎的过程中,感觉棉絮好像包裹了一个躯体。
弟弟紧紧抱着这个躯体,籍着它的浮力,终于在被漩涡卷进后一分钟左右重新浮出水面。在大口换气的过程中,弟弟突然闻见鼻端传来一股浓郁的臭味。低头看时,可怜的弟弟差点吓得昏死过去!原来自己抱着的是一具被洪水刨出坟墓的中年女尸!
女尸身着崭新的棉袄,看来已死去较长时间,因为浸泡和刮擦的缘故,不少地方的棉絮已被扯烂,露出了皮肉。女尸大腿和脖子部位的皮肉已出现多处溃烂,散发出阵阵中人欲呕的尸臭。女尸眼眶的晶体已经严重脱水,空洞洞地冷对着弟弟恐惧的双眼。
弟弟终于还是把女尸留在了自己身边,将她当作了自己的救生圈。又过去半个小时后,弟弟终于在闻讯赶来的乡亲们的帮忙中上了岸。小伙子不顾大家的极力反对,紧抓着将女尸也带了上来。
第三天,洪水退后,母亲领着弟弟找了一块地势较高向阳的干爽地将女尸礼葬了。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烧了一大摞纸钱,弟弟点着香烛在目前郑重地三磕首,恭恭敬敬地叫道:
干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