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统文化:批判还需忏悔
马真明
所谓传统文化,是指周秦以降直至1911年辛亥革命之前的以儒学为核心的中国文化。自辛亥革命、五四运动以来,一批传统文化的精英,如熊十力、梁漱溟、冯友兰、牟宗三以及钱穆、徐复观、张君劢、唐君毅等人,他们对于本民族历史文化传统具有深厚根底和自觉体认,同时,他们也关注着域外文化,吸纳着西学,尤其是西方人文主义思潮。他们在二者间找到了切合点,用李泽厚的话来表述:大体说来,“在辛亥、五四以来的二十世纪的中国现实和学术土壤上,强调继承、发扬孔孟程朱陆王,以之为中国哲学或中国思想的根本精神,并以它为主体来吸收、接受和改造西方近代思想(如‘民主’‘科学’)和西方哲学(如柏格森、罗素、康德、怀特海等人)以寻求当代中国社会、政治、文化等方面的现实出路。这就是现代新儒家的基本特征”( 李泽厚:《略论现代新儒家》,见《中国现代思想史论》第265页,东方出版社。)现在许多儒学研究者秉承现代新儒家的研究思路,高扬道德人文主义精神旗帜,弘扬民族传统文化,以期与西方强势文化分庭抗礼。李泽厚先生预测,百年之后中国文化极有可能成为世界强势文化。同时也有一大批文化人口诛笔伐儒学,认为它是中国近代落后挨打的根本原因。激进者还宣称要继续弘扬“五四”时期“打倒孔家店”的精神,代之以新兴的强势文化来改变国人的精神性格,谋求中国的未来。
两种观点孰是孰非暂且不论,单就中国文化人的民族责任心而言就让人扼腕。这种民族责任心并非一时之心血来潮,而是几千年民族文化的积淀与传承所致,从这一方面言,我们骨血的每一个点面都堆叠着传统文化因子,要想彻底清除根本不可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把中国近现代历史上的落后挨打归罪于本民族传统文化,是推脱责任、丧失忏悔心的表现。对于中国近现代的屈辱史,以及延续到今天中国的贫穷落后的现状,我们应该自问:我做了什么?我怎么做的?我还需做什么?而不要仅仅归罪于本民族传统文化,一推四五六,站在旁边说风凉话。就象十年文革结束后,那些参与整人、革文化人的命的人,一句“那是形势所迫,时代使然”便就心安理得了。试问,面对那些屈死的冤魂、面对道德文化的沦丧、面对国家经济的窘境,我们自己需要承担的责任呢?我们需要承担那些具体责任呢?巴金先生生前多次提议要建立“文革博物馆”,提醒我们这些苟活者勿忘国耻。因为中国人是非常健忘的,经常是好了伤疤忘了痛,实际上是不愿承担责任、不愿直面自己的错误、不愿面对国旗忏悔。只愿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儒家把“诚”视为行事做人的最高准则、最高境界。大凡做事不成,当反躬自问,不问其余。“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论语·学而》)。对自己的行为做事没有虔诚忏悔,何谈知己,不知己焉能知人,不知人何谈行为做事?中国人不乏智慧,最最缺乏的恰恰是忏悔之“诚”。
当然,中国传统文化确有阻碍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某些因素,五四运动中“打倒孔家店”的口号确有警示国人的意义,但诚如李大钊先生所说:“掊击孔子,非掊击孔子本身,乃掊击孔子为历代君主所雕塑之偶像权威也,非掊击孔子,乃掊击专制政治之灵魂也”(李泽厚《中国思想史论》第41页)。历代专制统治者充分利用了儒学中有利于其政治统治的思想学说,将其权力意志贯彻于民众中,久而久之成为思维惯式,这种思维惯式正是阻碍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因素,居于江湖者和居于庙堂者皆不能免,而且根深蒂固。这种思想虽然受到西方强势文化的猛烈冲击,但渗透于骨血中的东西并不会短时间内清除,是需要一个漫长而痛苦的修炼过程的。需要整体到个体反躬自问、忏悔之“诚”,没有这种最基本的功夫,何以谋求中国的未来?
在中国,“九一八”没有博物馆,“南京大屠杀” 没有博物馆,许多人对“九一八”事件发生在那一年不知道,对“南京大屠杀”残案在那一年也不知道。健忘的国民啊!需要用“实物”的重锤猛击。但首先是我们的政府有忏悔之“诚”,政府或许会以资金紧张推委,但看看那些贪官们,动辄把几亿几亿的纳税人的血汗装进自己的腰包,者能说明政府资金紧张吗?如果从我们的政府到民众都没有这种忏悔之“诚”,“九一八”、“南京大屠杀”距离我们并不遥远,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也不遥远,就会在眼前。
传统文化是精华与糟粕并存,是一体之两面,我们只能在“一体”的前提下梳理解析,而不能轻率地弃糟粕而取精华,也不能全面否定,追随强势文化。面对传统文化,我们首先需要继承,其次需要改良,但目前我们最需要的是反躬自问、忏悔之“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