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件来自巴黎女神游艺厅(Folies Bergère)的水钻比基尼,和一次与伊夫·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的相遇,如何让毕加索的女儿走上成为世界顶级珠宝设计师的道路?
“父亲作画时从不让任何人在身边,除了我”
想象一下作为毕加索后代的人生:这个姓氏能打开多少机会之门,又背负着多么重的期望——有哪个名人之后能逃得过这种期望呢?帕洛玛·毕加索(Paloma Picasso)也不可避免地被与父亲的盛名联系在一起,她的父亲巴勃罗·毕加索(Pablo Picasso)在很多人眼里是现代最伟大的艺术家之一。不过,从1980年开始,她在美国珠宝公司Tiffany & Co闯出了一番事业,为以她名字署名的支线品牌设计了超过30个系列——厚重、绘画般的、喜庆、迷人的珠宝。
我和她约在伦敦市中心的一家酒店见面,采访主题是她最新的作品——色彩如糖果般明快的Studio系列戒指。帕洛玛说,设计灵感来自上世纪80年代初她在纽约Studio 54夜店的夜生活。她温暖、热情,一眼就能看出她外貌上与父亲的相似之处。她一袭黑衣,优雅而苗条,无意识地把玩着手上的戒指和手镯,还有出自她的Melody系列、由几个黄金圆环连结而成的项链吊坠。采访过程中,她偶尔会竖起戒备心,但很快就畅聊起自己在这样一个艺术世家成长的经历(她的母亲弗朗索瓦丝·吉洛也是一个艺术家)。
“你知道,我父亲创作时从不让任何人在身边,”她以一种开场白的口吻说道,“除了我。我是个非常安静的孩子,所以他画画的时候允许我坐在旁边。他会给我纸和一些铅笔,我在他身边画画,一画就是两三个小时,一句话也不说。”我问她,父亲有没有对她的画给出过建议,她微笑着说:“我记得有一次,马蒂斯(Henri Matisse,法国野兽派画家)来我家,跟我父亲交换一些画。有一副是他女儿玛格丽特的肖像,我决定模仿那幅画。我还模仿了墙上挂的一些父亲的作品。我对自己的努力非常满意,于是问父亲:你觉得这几幅画怎么样?他回答说:我不会告诉你我觉得这些画怎么样的,因为你必须自己决定它们是好是坏。如果它们不够好,就继续画好它们。这些话其实很像对成年人说的话。”
1953年,母亲吉洛带着当时只有4岁的帕洛玛离开了毕加索,但帕洛玛仍会在学校放假和夏天的时候去法国南部和父亲一起生活。大约6岁时,帕洛玛开始意识到父亲的名气有多大。“我和他一起去餐馆吃饭的时候,就像跟滚石乐队的主唱一起吃饭一样。人们会把我们围住。父亲会很好地回答问题、签名,所以人群对我来说并不可怕。他坦率、大方,会让这些人感到自己真的跟毕加索有了交流。但在家,他是完全不同的样子。如果有人登门拜访,他会说:‘不,我不想见任何人。’在我看来他这么做很正常,因为他要保护自己的隐私,也保护自己的作品。”
从跳蚤市场淘来的比基尼 被改成项链
尽管在成为当今最重要的珠宝设计师之一的路上(她的作品已被美国史密森尼博物馆永久收藏),帕洛玛曾走得跌跌撞撞,但她其实从小就对珠宝很了解。“我母亲有非常漂亮的珠宝,收在她的梳妆台抽屉里。我对它们很着迷。有的时候,她会让我把它们全都拿出来玩。”虽然是像个假小子一样长大,但帕洛玛说珠宝是唯一的例外。“在小时候的照片上,我总是戴着手镯或耳环。”外祖父在她记忆中一直是个严厉的人,有一次,他从威尼斯给她带回一副白色玻璃花形耳环,“那个礼物突然让我看到了他个性的另一面,之前从没到见过。”
事实证明,威尼斯在帕洛玛的生活和事业中都起了很大影响,既丰富了她的社交圈,也是她设计的重要灵感来源。2011年,她推出的Venezia(威尼斯的意大利语写法)系列有3种设计构思——Luce、Goldoni和Stella,都是从这个城市各处直接提取的元素。帕洛玛第一次去威尼斯是十六七岁的时候,和母亲一起。母亲是艺术收藏家佩姬·古根海姆(Peggy Guggenheim)的朋友。一年后,帕洛玛又回到了威尼斯。“我通过了高中毕业考试,母亲对我说,可以要任何东西作为奖励。我说,我想夏天的时候再去威尼斯,不过是自己一个人。她只好同意。我之前在那里认识了很多人,我们一起出去玩,一起在威尼斯的街道上放纵自我。简直太棒了。”正是在古根海姆家的一次午餐上,帕洛玛和约翰·洛林(John Loring)成了朋友,而约翰在1979年成为了Tiffany的设计总监。
20岁出头的帕洛玛回到巴黎。从巴黎第十大学毕业后,她开始为舞台剧工作,帮服装设计师搜罗演出服饰。“一次,我的任务是给主演找一条项链,于是我到本地跳蚤市场,想着能找到现成的东西。但我没找到合适的,而是买了一件来自女神游艺厅(Folies Bergére,巴黎知名剧场)的水钻比基尼。我把上面的水钻都剪了下来,缝在一块黑色天鹅绒上。很快,《巴黎竞赛画报》就登出了剧评文章,文章的最后一句话是:剧中首饰由帕洛玛·毕加索设计。我当时想,假如我不姓毕加索,他们恐怕根本不会提这事。既然他们提了,那我最好真的开始做珠宝。”
在学习了一年的珠宝相关课程后,帕洛玛开始为西班牙时装设计师费尔南多·桑切斯(Fernando Sánchez)做饰品。“有一天费尔南多问我,该付给我多少钱,我对这个毫无概念。就在同一天,我遇见了伊夫·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和(他的商业伙伴)皮耶尔·贝尔热(Pierre Bergé),于是我问伊夫我该收多少钱。事实证明我当时对他不够了解,如果我了解他,就该知道他对钱和价格也没有概念!”
能让圣罗兰和“老佛爷”冤家同框的女人
很快,圣罗兰就邀请帕洛玛为他设计珠宝,用她设计的饰品来搭配他的成衣系列。帕洛玛还和露露·德拉法蕾斯(Loulou de la Falaise)一样,成了圣罗兰的灵感缪斯。1971年,圣罗兰饱受争议的“40年代风”系列,灵感就源于帕洛玛在一场晚餐派对上的衣着。“我当时穿了一件在波多贝罗市集(Portobello Market)买的40年代古董裙子,他就根据这件裙子设计出了一整个系列。”帕洛玛回忆说,1978年,她和第一任丈夫——阿根廷剧作家拉斐尔·洛佩兹·桑切斯(Rafael Lòpez Sánchez)结婚时,穿的是YSL的短夹克和血红色荷叶边衬衫。之后,为了向她另一个伟大的设计师朋友致敬,她在婚宴上又换上了卡尔·拉格菲尔德(Karl Lagerfeld)设计的红色蓬松裙。这场婚礼也是少数几个圣罗兰和拉格菲尔德这两个时尚界“死对头”(两人曾经是好友)能同时出现的场合之一。
1973年,父亲的离世让帕洛玛的创造力戛然而止。她离开设计行业,与毕加索的其他几个子女一起(帕洛玛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哥哥克劳德。此外,毕加索还和第一任妻子奥莉嘉生下儿子保罗,和情人玛丽生下女儿玛雅),为他的个人藏品分门别类,帮助建立巴黎毕加索博物馆。“那是一段情感透支的时光,但同时也很美妙。所有人都以为留在家里的并不是他最有意思的作品,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会回购自己的作品,我觉得这可能是为了回顾和自考。所以家里留下的,单是他自己的作品,就非常多。绘画、陶瓷、雕刻、雕塑——非常广泛,而且非常、非常令人赞叹。但同时,我怎么能做到整理了一天之后,回到家拿起铅笔继续设计?我就是做不到。”那么,这段时间是否改变了她的审美取向?对于我的这个问题,帕洛玛思考片刻说,“很有可能。我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但肯定是有影响的。我看到的作品太令人惊艳了,它们怎么可能没有影响我的审美呢?”
在完成整理父亲藏品的工作后,Tiffany对她有了很强的吸引力。帕洛玛在1974年和这家公司有过接触。“我想为Tiffany工作的原因是,他们当时是——现在仍然是——少数几家能让设计师在珠宝作品上署名的公司。而且我被他们的纽约旗舰店迷住了,它就像一个巨型保险箱一样坐落在第五大道和57街上,建筑本身是男性化的,但里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女性化的——我一直很喜欢这种张力。所以我去找了他们,但被告知他们刚刚签下艾尔莎·柏瑞蒂 (Elsa Peretti),而他们无法一次推出两个设计师。他们说,你还得再等等。然后,有一天,约翰·洛林告诉我,Tiffany找到了他,他问我该不该加入这家公司?我说,当然,这对Tiffany、对你来说都是好事——没准有一天对我来说也是好事!我们开了这样的玩笑,”她微笑着说。洛林在1979年加入Tiffany。1980年,帕洛玛在Tiffany的第一批系列作品Graffiti和Loving Heart正式发布。
“设计若使人联想起父亲,我会重来”
如今,帕洛玛的时间一半在瑞士洛桑度过,她在日内瓦湖边买了一栋房子;另一半在摩洛哥马拉喀什度过,2006年,她在那里的棕榈园买了一栋房子。帕洛玛与第二任丈夫埃里克·泰弗内(Eric Thévenet)一起生活。她对他赞誉有加,他鼓励她的设计创意,而且负责一切商业事务。“我们是一对非常亲密的夫妻,什么事情都一起做,他给了我巨大的支持。我们很喜欢开车出游——他开车,我当副驾驶,这也是一种工作,”她大笑着说,“我一直很喜欢古董车,和我父亲一样。”帕洛玛回忆道,“他(父亲)总是跟我说,以前没有钱买车,有钱买车之后又有了司机,所以自己从没开车去过什么地方。他认为,应该保护自己的双手用来创作艺术,而不是开快车。他总是和布拉克(Georges Braque,法国立体主义画家)聊这个,布拉克很喜欢开快车,他并不赞同父亲的观点。‘不,不,’我父亲会说,‘你应该留着你的手用来创作。’”
我赞叹她父亲对她的影响如此深远。帕洛玛本人对此有很清醒的认识。“一旦我画出的设计图稍微让人们联想到毕加索,我就会推翻重来。这其实是一种保护自己的方式,也是不利用他名气的做法。我曾经跟他一起生活,也看过他创作的过程,我知道是他这颗闪亮的艺术之星给了我创作的能量——但这能量并不体现在我设计的图案或细节,而是我创作时的态度。”她拿起一个金黄色的宽手镯,上面镶嵌着深紫色水晶——这是她Graffiti系列中的新品——并把这个手镯戴在我的手腕上。这样的设计只会出自无畏、大胆的设计师之手。审美上,帕洛玛或许有意和父亲的风格保持距离,但她的珠宝作品仍然隐隐与那个非凡的时代有着某种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