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在海外,却卷入到这场辩论,很多熟悉我的人,大概都有点儿不能理解。然而,僭用孟子当年的一句话:“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何尝不珍惜那些曾经的温暖记忆呢?然而正如李零先生指出的那样,因为事涉孔子,事涉自己的价值信念。我不是一个儒者,因为我觉得自己还远远够不上。但作为一个以儒家信念为依归的学者,在这样的书面前,又安忍坐视。
二、 我的位置的确有些尴尬。手边连最基本的参考书都没有。李先生的书也只能看各种网上的连载。当然,即使在国内,这样的书我也不会买。我的书架里没地方搁。
三、 李零先生的“自序”,仅在网上流传的,就有多个版本。其中有关“丧家狗”的解释,更是变了又变。但遗憾的是,在错得离谱这一点上,却是完全一致的。
四、 我们先看“新浪·读书频道”的版本:
当年,公元前492年,60岁的孔子,颠颠簸簸,坐着马车,前往郑国,和他的学生走散。他独自站在郭城的东门外,等候。有个郑人跟子贡说,东门外站着个人,脑门像尧,脖子像皋陶,肩膀像子产,腰以下比禹短了三寸,上半身倒有点圣人气象,但下半身却像丧家狗,垂头丧气。子贡把他的话一五一十告诉孔子,孔子不以为忤,反而平静地说,形象,并不重要,但说我像丧家狗,很对很对。
这段话显然是以《史记》为本。其荒谬可笑,我在前一篇文字中已经讲过了。
五、 让我们再看看“天益网”的版本:
当年,公元前 492年,60岁的孔子,颠颠簸簸,坐着马车,来到郑国的东门,有个擅长相面的专家,叫姑布子卿,给他相面。他说,孔子的上半身像尧、舜、禹,倒有点圣人气象,但下半身像丧家狗,垂头丧气。孔子不以为忤,反而说,形象并不重要,不过,要说丧家狗么,“然哉然哉”。
这一版本就不仅可笑,而且可恶了。他居然把《韩诗外传》的材料和《史记·孔子世家》的两段话掺合在一块儿了。
李零这一段话中的“姑布子卿”无疑出自《韩诗外传》:
孔子出(卫)〔郑〕之东门,逆姑布子卿,曰:“二三子使车避。有人将来,必相我者也。志之。”姑布子卿亦曰:“二三子引车避,有圣人将来。”孔子下步,姑布子卿迎而视之五十步,从而望之五十五步,顾子贡曰:“是何为者也?”子贡曰:“赐之师也,所谓鲁孔丘也。”姑布子卿曰:“是鲁孔丘欤?吾固闻之。”子贡曰:“赐之师何如?”姑布子卿曰:“得尧之颡,舜之目,禹之颈,皋陶之喙。从前视之,盎盎乎似有(王)〔土〕者;从后视之,高肩弱脊,循循固得之转广一尺四寸,此惟不及四圣者也。”子贡吁然。姑布子卿曰:“子何患焉?汙面而不恶,葭(貑)喙而不藉,远而望之,羸(累)乎若丧家之狗,子何患焉?”子贡以告孔子。孔子无所辞,独辞丧家狗耳,曰:“丘何敢乎?”子贡曰:“汙面而不恶,葭(貑)喙而不藉,赐以(已)知之矣。不知丧家狗,何足辞也?”子曰:“赐,汝独不见夫丧家之狗欤?既敛而椁,布(器)〔席〕而祭,顾望无人,意欲施之。上无明王,下无贤(士)方伯。王道衰,政教失,强陵弱,众暴寡,百姓纵心,莫之纲纪。是人固以丘为欲当之者也。丘何敢乎?”(《韩诗外传》卷九第十八章,引自李零“丧家狗考”)
在这段材料里,“上半身”“下半身”更无从谈起了。请李零先生自己再仔细看看,那可是“从前视之”、“从后视之”。至于“累乎若丧家之狗”那可是“远而望之”的结果呀。哪里就出来“下半身”了。更重要的是,不管对“丧家狗”一词的理解是什么,孔子在这段话里都没有承认自己是“丧家狗”。对“孔子无所辞,独辞丧家狗”这句话的理解,李先生总不会再给我来一番“文化诠释”了吧。
把两段不可能合在一起的话,掺合在一块儿。请问李先生,哪家的考据工夫是这么做的?
六、 在《韩诗外传》里,孔子并没有接受“丧家狗”这个比喻。也就是说,李零先生“丧家狗”这个标题的唯一证据就在《史记》(您总不会再拿《论衡》和《家语》来说事儿吧)。而《史记》有那么可信吗?李先生在反驳我的时候,不是详细的考证了其中的错误吗?用自己也知道不尽可靠的文本里的一条“孤证”,来盖棺定论一个像孔子这样重要的历史人物,这又是哪家考据学的法门?
七、 李先生在反驳我的文章里,说“翻就翻吧,你要能翻出个道理来给我看,我可以接受。”但李先生,您听得进道理吗?您的逻辑不就是:只要没有知识上的错误,谁又能奈我何?可您看看,您关于“丧家狗”那段话,那简直就不是知识性的错误,那是个大笑话。
八、 您在反驳我的第二条里说:“这和我说孔子死后当圣人毫不相关,无须辩。我的书,早就讲明,子贡树孔子是孔子晚年的事,孔子当圣人是他死后的事。这跟他出不出名,什么时候出名,全都毫无关系。”但您看看您自己的书,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孔子是怎么变成圣人的?是靠学生。他是靠学生出名”。您再看看,咱俩倒底是谁把“变成圣人”和“出名”混为一谈的?
九、 非让我把话说到这份儿上,有劲吗?明天要上课。恕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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